三天了，穆雲熙一直沒有閉過眼，他就靜靜的坐在馮沅身邊，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，許多記憶，與她有關的一一湧來，他強烈的想要壓制下去，如以往一般，但此刻，如缺了堤的洪水，再也抵擋不住了。

他以為她死了，他以為自己瘋了。

從來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情緒，讓他無法控制自己，這一生，除了親眼看見母親跳下城樓的那一刻，他發瘋般的沖了過去，嘶聲肺裂的哭喊外，便是見她倒在血泊中，那一刻，他以為那一幕又要重演，他要失去一個最為重要的人，雖然他極力的不想承認，但他騙不了自己的心。

他大開殺戒來平息自己的憤怒，或是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麽，直到白虎拉住他，“大人，馮姑娘的氣息越發微弱了。”

他猛的驚醒過來，抱著她一陣狂奔。

他也為此感到震撼，感到不可思議，可有些事就這樣發生了，在你毫無準備的時侯，有種情早己生根發芽，讓你措手不及。

之後，她躺在這裏三天了，依舊沒有醒來的跡像，她發著熱，她說著胡話，她痛，她在流淚，她眉頭緊緊皺起，他跟著痛，他跟著流淚，他跟著緊皺眉頭，她汗水淋漓，他一遍遍為她拭汗，一步也不離開。

其實他也發著熱，他也傷痕累累。

“大人。”白虎輕聲走了過來，端來熱食放在桌上，“大人吃一點吧，若大人也病倒了，馮姑娘誰來照顧？”

穆雲熙搖搖頭，他吃不下。

白虎看著雙眼深陷的穆雲熙，微嘆一聲，”大人放心吧，姑娘身上的傷雖然兇險，好歹性命無憂，這多虧了靜心師傅的藥，否則......“白虎不敢說下去，拍拍自己的嘴，心裏暗忖著，若姑娘救不回來了，大人會如何？

他又想到吳家班的那血腥的一幕，便是白虎刀尖上添血的人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。

這話提醒了穆雲熙。

“靜心法師呢？”

“在禪房裏。”

穆雲熙起身，收斂了情緒，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做，由不得他任意忘形，他為馮沅夾了夾被子，恢覆了往常冷清的模樣，“好好看著她，我去去就回。”

穆雲熙朝禪房而去。

靜心正在打座，穆雲熙敲門而入，朝靜心施了一禮。

靜心問道，“可是小馮施主醒了？”

穆雲熙搖搖頭，“一直說著胡話。”

“阿彌陀佛。”靜心道，“穆施主不必擔心，想必這兩日她便會醒來。”

“這還得多謝法師的神藥。”穆雲熙認真的看著靜心，“小沅身上的傷很重，若不是師傅的藥迅速止住了血，避免了傷口擴大，便是天下名醫在此，也無濟於事，此藥......我曾聽說宮中有此等神藥，是暹羅國的貢品，原來法師也有。”

”貢品？“靜心笑了笑，”我卻不知，原本是數年前，我游歷時，曾救助過一位商人，為了報達，商人送了金銀，被我婉拒，這才送我一瓶外傷藥，想不到竟有如此神效。“

”原來如此。“穆雲熙見靜心語氣平緩，神色安祥，便將那點疑惑埋進心頭。

靜心又笑了笑，“穆施主很關心小馮施主？”

穆雲熙垂了垂眸，半會兒才說，”是我欠她的。“

”穆施主是有情有義之人。“

穆雲熙自嘲一笑。

”不知穆施主接下來要怎麽辦？“靜心又問。

”嗯？“穆雲熙不解。

靜心道，”穆施主身負重職，這般失蹤數日，妥當嗎？“

穆雲熙皺起了眉頭，的確不妥當，雖說他救人時蒙了面，相信龐英與夏冰都己認出了他，還不知現在衙門是何情況？

但馮沅還沒有醒來，他又豈能這個時侯離開。

”阿彌陀佛。＂靜心雙手合一，看出他的顧慮，“小馮施主在這裏，穆施主大可放心，其實穆施主也知這裏安全，才將她帶來此處，不是嗎？”

“是。”穆雲熙道，“當時，的確不知該將她帶去何處，才來麻煩師傅。“

”我們皆是舊識，怎說麻煩。“

”她受如此重的傷，都是我的過錯。”

“小馮施主不會怪你。”

穆雲熙搖搖頭，滿腹心事，無從說起，片刻，又朝靜心施禮道，“小沅暫且留在這裏，還望師傅多加看護，待我處理好手上事務......”然後呢？穆雲熙突然說不出話來。

靜心目光慈祥，“穆施主打算如何安頓小馮施主？”

穆雲熙想了想，“若她還不肯相信她阿爹是白蓮教人，還想著翻案，望師傅多加勸慰，勸她放下執念，若她知道了......相必也不會再執著，如此不會再有性命之憂，做個平常百姓甚好。”

靜心聽言垂了垂眸，明白了穆雲熙的話，“那麽穆施主呢？”

“我？＂穆雲熙道，“正如師傅所說，我還有職責在身。”

“錦衣衛的職責？”

”......是。“穆雲熙不願多說。

”聽穆施主的意思，今後不會再與小馮施主......有什麽交集，她只有穆施主一個親人了。”

親人？穆雲熙心中一酸，說不上是什麽嗞味。“我救她，只是報達她當初的恩情吧。”

回到屋子，穆雲熙向馮沅告別，千言萬語無從說起，不管她是否能聽見，他都不想向她承諾什麽，他怕他做不到。

他久久的註視著她，削瘦的臉龐，單薄的身子縮在被子裏，小小一團，才發現她其實只是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姑娘，為了她所謂心中的正義，做了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，她的信念，她的堅持。

一個人的內心到底在有多強大才能如此？穆雲熙萬般情緒最終劃成一聲嘆息。

當夜，穆雲熙與白虎下山，來到城門口，但見城樓上掛著數顆頭顱，在夜風中來回晃蕩，甚是詭異，不由得緊緊皺起了眉頭。

夏冰聽說雲熙回來了，匆匆趕來，她有許多話要問，卻見龐英己經站在穆雲熙的面前。

此刻，夏冰心跳如鼓，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，吳家班一戰，血流成河，雲熙傷了，龐英傷了，那麽馮沅呢？她是死是活。

夏冰最想知道的竟然是這個問題，她屏住呼吸，耐著性子，緊張而期望著。

“大哥，那天的黑衣人是不是你？”

“是。”

未想雲熙回答得如此幹脆與直接。

“為什麽？”龐英怒問出聲，先發制人，他沖到雲熙面前，氣極敗壞，“那個女人，大哥為了她要殺我？”

雲熙冷眼看著他，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，“你不也是要殺我？”

雲熙想到了那一劍。

龐英心裏一個咯噔，瞬間眼中起霧，突然大叫一聲，“大哥，我不知道那是你呀......我若知道，我怎會下得了手？”言詞悲痛。

雲熙清冷的看著他，沒有任何表情，龐英著急了，目光有些閃爍，立即轉移了話題，“為什麽馮沅會在哪裏？”

“你為什麽會在哪裏？”雲熙反問。

龐英回答，“我本己出發，遇巡防營裏的人，說有百姓揭發，吳家班裏有白蓮教的人，我這才帶人過去，因事情緊急，未及時通知大哥，我不知馮沅也在那裏......混亂之下這才傷了她......”

龐英為自己找到了很好的借口，夏冰不由得咽了咽口水，她知道龐英為她隱瞞了一切，她立即朝雲熙看去，他信嗎？只聽雲熙道，“吳家班是白蓮教的聚點，我早己知道，馮沅在吳家班是我安排的。”

什麽？龐英故作驚訝。

“這事，阿冰也知情。”

雲熙看向夏冰，目光清冷無一絲溫度，不知怎的，夏冰竟感到周身寒冷，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點了點頭，“是......是......不過，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......馮姑娘助雲熙破案......她......”

“馮三是白蓮教的人，但馮沅深明大義，不與白蓮教同流合汙，到是你們莫明其妙的闖入，壞了我的大事，我不想節外生枝，扮著白蓮教的人救出馮沅，想從她口中探聽白蓮教的消息。”

龐英看了夏冰一眼，細細思考這番話，又道“原來是這樣，我......”龐英自責不己，“那，馮沅怎麽樣了？”

“死了。＂

穆雲熙絲毫不帶感情的說來。

龐英與夏冰各自反應不同。

“真的死了？”龐英覆問，夏冰聽了，緊握的雙手微有放松，又見穆雲熙的表情，心裏又咯噔一跳。

穆雲熙不願多談，卻問來，“城門口那些人頭是怎麽回事？”

龐英哦了一聲，“那些都是吳家班的人，諸位大人都說將反賊的人頭掛在城墻上，可起威懾作用。“又道，“因不知大哥何時歸來，所以才沒有與大哥商量。”

穆雲熙聽言，沈默不語，龐英又拭探問道，“大哥這三日又去了哪裏？”

“尋找白蓮教老巢。”

“可有尋到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龐英還有問題要問，但穆雲熙己不想再作回答，他疲憊的喚進白虎，吩咐他準備熱水，便一聲不響的朝後室而去。

留下龐英與夏冰留在公堂之上，好一會兒，才聽龐英冷冷的笑聲，“你聽到了，她死了，你信嗎？”

夏冰瞪著龐英。

龐英冷言道，“大哥在敷衍我們，這三日發生了什麽，他一字不提，衙門裏怎麽安排的，他也未問，我們該如何向眾人解釋，他也不商量，阿冰，他己經不是我們認識的大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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